等到负责交接的三位警察离开，上官雁和高沅方才开始了审讯。
“别害怕，这里很安全，警察同志会保护你的。”高沅试着让这个女人冷静下来。
“哈哈，哈哈...”钱蓉低着头，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脸，低沉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。
她嘴巴微张，似乎想要说出恶毒的词汇。
就在这时，上官雁眉毛一挑：“可是，鬼不在他身后，在你身后。”
这句话没头没尾，高沅初时还不解上官雁是何意。但他发现，对面的钱蓉突然抬起头，神色认真得可怕：
“不，我亲眼看到了。鬼就在他的身后。”
上官雁见她开了口，轻轻一笑：“你看到的是男鬼还是女鬼？”
钱蓉呆了半响，道：“是...男鬼。”
上官雁严肃道：“可我看到的却是一只女鬼。”
“不...这不可能...”钱蓉的脸转为狰狞，眼角在抽搐，“明明是男鬼...”
不管怎么说，这两人在这一本正经地讨论男鬼女鬼的话题多少都有些出戏。甚至让人感觉这俩都是疯子。
原来，之前上官雁在与那三位警察交流时，知道钱蓉总是逢人就说那人身后有鬼，于是留了个心。
先前高沅问钱蓉，钱蓉却不搭理，反在那低头嘿嘿发笑，正是要将高沅引向“你身后有鬼”的话题的前兆。
所以上官雁干脆主动出击，将疯女人将了一军，让钱蓉的思维开始混乱。
她向高沅使个眼色，高沅心领神会，慢条斯理地附和道：“是啊，我也看到你身后有女鬼。”
钱蓉痛苦地捂着头，全身颤抖，嘴里喃喃道：“男鬼...女鬼...是我记错了？还是说有两只鬼？”
高沅镇定，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：“不记得了？没关系，我们来回忆一下吧。”
方才还在颤抖的女人突兀停住，死死地盯着他。好一会点了点头。
很好，将一个不可交流的疯子引导到这个地步...上官雁先声夺人，当真是妙招。
虽然偶尔会觉得这位队长思路清奇，但有时就是需要清奇的思路来解决问题。
高沅清了清嗓子：“大概在七月一日，也就是上周一，那天晚上，你是在家的吧。”
钱蓉眼睛骨碌碌一转，似乎在望着虚空中的某处：“那天晚上，我觉得很冷，把家里风扇关了。”
不得不说，和思维已经癫狂的人交流很费事。你说这，她说那。其关注点和正常人却相去甚远。
不过总算没让她把话题发散掉，高沅继续诱导：“那天半夜，你丈夫到了店里，却看到了你...”
钱蓉先是一阵发愣，随即否定道：“不，当时我还在床上。他怎么会看到我？”
高沅想到了【诡声收音机】录下的那段对话：“躲老子？叫你还敢躲老子...不对，你是谁，你不是那婆娘！可恶...门什么时候...喂，你不要过来....啊啊啊！鬼啊！”他心中了然：“所以，当时你丈夫看到的并不是你，而是...女鬼！”
钱蓉固执道：“不对，是男鬼！我半夜听到声音。来到店里，店里很冷，电视在闪光，...我很怕，这时我看到，他死在了地上！我尖叫着跑出店里，这时，我感觉背后很冷，回头看到一只鬼在追我...是他！他死了之后变成了鬼，拿着那根棍子在追我...那之后，我每天都躲着他，但是，躲是没有用的，他只会一直跟着我，直到把我...也变成像他那样...”她抬头，盯着高沅，眼神中的冰冷让高沅发毛：“现在，他就在你的身后！他在看着你！”
话音刚落，钱蓉开始疯狂地笑，笑得凄厉，笑得抽搐：“你们所有人，都会死！”
约莫二十分钟后，索然无味的上官雁和低头沉思的高沅从审讯室出来，和那三位警察打了招呼，便离开了赤山警局，回到了车上。
上官雁看高沅还在那沉思，忍不住问：“她就是说了一通胡话吧，难不成你还看出些什么来？”
审讯进行到一半，稍微清醒点的钱蓉再度疯狂，一直在说身后有鬼，迟早会杀死所有人这种话。无论怎么引导都没用了。
上官雁见问不出什么，于是便结束了这场审讯。但高沅却一直在低头思考着什么，这样子未免太奇怪。
“真的有鬼，在你我身后。”到了车上，高沅突然抬起头，这么冷不防地说了一句。
“喂，你也别跟着一起发疯啊。”上官雁见鬼似地看着高沅，心想他是不是和疯女人交流，也跟着疯了。
现在警局就在旁边，要不要给他送进去关押一会？她有些认真地在考虑这么做。
“我是说，对于钱蓉而言，真的有鬼在你我身后，”高沅发现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，忙解释，“这次诅咒事件中的‘鬼’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。”
上官雁眉毛轻挑：“哦，看样子你有了不小的发现啊。说来听听？”
高沅整理了一下思绪，开始了分析：“近日赤山的离奇死亡案中，死者都是表情惊恐，心脏性猝死。这么看来，诅咒杀人倒未必需要实在的作用。而是以幻像形式来将人吓死。只是这个幻像是‘鬼’而已。也就是说，这个诅咒中实际上是没有鬼的。”
上官雁想了想，似乎解释得通，但证据明显不足：“你又是怎么做出这个推断的？”
高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：“还是雁姐你给了我灵感。你刚才不是说有女鬼在钱蓉身后么？”
上官雁点头：“那是我为了诈她一诈，随口编的。我只是想说鬼在她的身后，但她的关注点却在男女上。”
钱蓉对有鬼这件事并不感到奇怪，她执着的是鬼的性别，的确是十分疯癫。
高沅声音转为森冷：“可是，你还记得诡声收音机记录的丁辉死前的那段话么...”
“丁辉看到的是一个变化成她妻子钱蓉模样的女鬼；钱蓉看到的，却是一个她死去丈夫变成的男鬼在追杀她...而在钱蓉说过的疯话里有这么一句：‘来到店里，店里很冷，电视在闪光’，如果说，钱蓉也看过那段诡异录像呢？”
“他们都看了诡异录像，所见却完全不一样。所以...鬼，其实是幻像！”
上官雁在脑海中将情报梳理一遍，这番推理基本自洽。但她旋即皱眉道：“你的推理中还有一处最大的漏洞。假使钱蓉真的是从音像店的电视上看到了诅咒录像，那至今也有十多天了。然而这诅咒杀人基本都在一两天之内。她为什么到现在还活着？”
“因为‘暗示’，”高沅缓缓开口，“诅咒是以幻像的方式杀人，诡异录像就相当于对观看者下了一个暗示。接收到暗示的人会出现幻觉，看到各种恐怖的幻像，直至被吓死。可是对于已经疯了钱蓉来说，她自己对自己也有着一个暗示。鬼是存在的，但这个鬼，却在别人身后！”
“所以她固然是产生了幻觉，但在她的幻觉里，鬼不是来杀她的，是去杀别人的。她才能安然存活至今。”
上官雁带着微笑，鼓起了掌，“精彩的推理，虽然支撑的证据还很薄弱，但已经能自洽了。只要今晚和慕景他们调查的死亡现场的情报稍一对照，便知对错。不过，既然钱蓉能靠暗示来让自己免于被杀，其他人能不能也通过相同的办法来避免诅咒？”
高沅想了想，叹道：“恐怕不行。钱蓉已经精神失常，一个精神失常的人给自己所下的暗示，才能稍微与诅咒录像的暗示相抵牾。而且她的暗示不过是将鬼放在了别人身后。其他精神正常的人想下一个‘根本没有鬼’的暗示，恐怕起不到作用。”
上官雁点点头，她自然也不会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这番推理上。面对诅咒，多一个方案，往往就多一份生机。
同时，作为队长，她所要思考的事情还有很多。虽说高沅在能作出极其准确的判断和推理，但除此外，其他方面的东西是高沅无法顾及的。比如在了解了诅咒的杀人方式后，该怎么部署行动，怎么与警方合作，这些都得她这个队长来定调。
不过总的来说，小队里多了个“智者”还是挺方便的。只希望以后自己别懒得思考变傻了...上官雁暗想。
“只是，我还有一点不大清楚，”此时，坐在副驾驶上的高沅突然开口，语气迟疑。
她感觉有些好笑，一边驾着墨绿色的猛兽在入夜的城市主干道车流中左突右闪，一边反诘：“你真有不明白的，自己想就是了。你都想不明白的，我难道就会明白了？”说完，报复性地一踩油门，堪堪在一处十字路口的绿灯变成红灯的前一秒飚了出去。
高沅也逐渐习惯了她开车的风格，他吃力地拉着扶手：“每个被下了暗示的人，都会看到幻像。那丁辉是看到了变成它妻子模样的恐怖女鬼，钱蓉却是看到了她丈夫变成的鬼拿着根棍子在追她。那么问题来了，在钱蓉一开始见到鬼时，她理应还没疯。但为什么她见的鬼就这么...怎么说，弱呢？”
他的疑问不无道理。他当初在南化时，见过了多少恐怖而诡异的鬼。有隐身趴人背上的，上身附体的；有在画中诡异微笑的；有来去无踪，操纵人做自己傀儡的；有怪物模样，身躯如同巨人的；有打着黑伞，遮人双目的...而钱蓉看见的是拿根棍子追她的鬼。这玩意，能算作是鬼？当真是鬼中之耻。
高沅希冀通过目前钱蓉丁辉二人所见的鬼，推导出幻像中的鬼的模样的规律，偏偏在钱蓉这里遇到了麻烦。
上官雁思考良久，缓缓说道：“也许，我们不应该用被诅咒者的经验去判断某只鬼到底是恐怖还是不恐怖。钱蓉所受的，来自她丈夫的种种暴力与折磨，正是她的世界里最恐怖的东西。我想，她之所以看到的幻像是拿着黑色棍子的丈夫来追逐自己，正是如此吧。”
高沅听罢一时沉默。他大致知道了到底是怎么回事，不免心情沉重。
虽说诅咒给恶人带来了毁灭，但不代表其对无辜者就仁慈。诅咒...仅仅是诅咒。
想到那个长久遭受折磨，现在又变得疯癫，歇斯底里的女人。他也仅能叹息一声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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